1.你不配拥有幸福

“穷人开心有过错。”——我妈

我至今仍然记得，在外婆家的老房子二楼，当时我因为什么事情特别开心。我妈就很严肃地跟我说：“穷人开心有对错。”她说的是温州方言，有点乐极生悲的意思。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，原来我的出身决定了我要小心翼翼地活着。不幸才是常态，才是安全的，而幸福就代表着危机的来临。

不幸是一种常态

如何要用一句话总结童年的影响，我认为这段经历让我接受了一点：“我不配拥有幸福”。是啊，凭什么幸福要临到我的身上呢？我有什么值得它眷顾我的地方吗。小时候，我的身边充满了不幸的案例。我爸爸的四个兄弟姐妹，有3个都离婚了。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，我姑姑就会说她过的有多苦，骂我爸败家。我看我父母也是一样，没离婚的时候各种吵架，好几次都动手。离了婚呢，我妈妈一个人在外地做生意，一待就是十年。

我爸过的也不好。我特别记得有一次，我从镇上做大巴去县城，到站后看到我爸待在大巴站出口，等着跟熟人借钱。当时我都没跟他打招呼，就直接从边上走了。到现在想起来，我还是会觉得有点心酸。我姑姑也碰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。当时她也是坐着大巴，然后有人就找她要钱，说她弟弟借了她50块没还。她说自己当场就哭了，哭我爸的不争气。

这些事情，就像拿烙铁烙过一样，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。当我想起童年的时候，我也能想到一些开心的时刻，但是这些事情却那么鲜活，恍如昨日。小时候的我，特别喜欢躲起来，偷偷观察周围的环境。所有这些事情都成了我想法的养分，自然而然地孕育出了一个想法：“原来不幸是一种常态。”

成长经历

我出生在浙江温州沿海的一个小村庄，家门口是泥泞的小路，远处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。那是一个普通的家庭，父母忙于生计，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。

我爷爷是一个老师，人长得挺标致的，还会拉手风琴，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。我爸爸总共4个兄弟姐妹，爷爷一心要把他们都培养成老师，所以都送去读了师范。直到现在，我的家族里面还是有好几个在学校上班，包括了我和我堂妹。只不过我爸爸和叔叔比较调皮，读书的时候整天逃学，最后就没走上教师这条路。

有意思的是，我接续我爸走上了这条路，也算是圆了爷爷的一个梦想。我出生的时候，当时我们家就住在小学里，家里人请了接生婆到学校接生。或许正因为如此，我才会对学校有这么强的熟悉感。童年大部分时间，我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。我姑姑就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，我现在普通话也还带着点她的口音。

孤僻的小个子

由于家里许多人都在学校里当老师，我就住在他们的休息室里。虽然家里曾有一套房子，但我对那房子的记忆非常模糊。那房子是在小学门口，是我姑姑资助我爸买的，但后来为了还债被卖了。虽然我也可能在那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，但我真的不太记得了。这也与我的晚熟有关。我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懵懂无知，脑子里一片混沌。

小时候我个子小小的，特别内向，也没有什么朋友。因为跟人的接触少，很多时候我要么看书，要么就自己一个人发呆，这也让我形成了独处的习惯。我发现独处一个很大的作用，就是可以让人进入到内省的状态。在这种状态下，我们会跟自己持续对话。通过这种对话，我们能不断地认识自己。人的认知有两个方向，一个是向外求，就是不断地认识我们所处的世界；另一个是向内求，就是认识自己，自己的情绪、想法。所谓的内向和外向，其实是我们对哪个方向更加熟悉而已。我的这种内省的经历，也为以后成为学者埋下了种子。

存在主义的思考

我对小学的印象很深刻，当时的教室就在我住的房间旁边。每天早晨醒来，一出门就到教室上课。然而到了晚上，学校里就变得特别安静，漆黑一片。小时候我都是跟着我奶奶，父母都不在身边，所以经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。那时候，我会没来由得感到害怕，却不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。我安慰自己，世界上没有鬼。但是既然我害怕，那么我应该害怕的是坏人吧。

恐惧的背后是孤独，孤独的背后是虚无。当我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，我很早就开启了哲学之旅。我觉得人生特别虚空，无论做过什么、成就多大，最后都会被忘却。再厉害的人，他的爱、他的恨，到最后都无人记念。人们记得的，只是一个符号，而非他本人。每个人相比于宇宙来说，只不过是一粒尘埃；他的一生，就是一眨眼的功夫。如果生命注定会消逝，那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？

我也很好奇，为什么我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去思考这些问题。我甚至都不知道，这些想法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。现在的我会说，这是存在主义的萌芽，他们就认为存在本身没有意义，你可以用你的方式来赋予他意义。但是，那个时候的我没办法面对这个问题。这种虚无的绝望一直侵蚀着我，也奠定了我人生的基调。我后续所有的人生决策，都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。

爱看书的小孩

可能是因为没什么朋友，我从小就喜欢看书，而且什么书都看。刚开始我到小学的图书馆借书看，读了封神榜、水浒传这些书。图书馆的书不多，没多久就读完了。后来就会去外面买书。有一次赶集的时候，在书摊买了一本福尔摩斯全集。这是一本盗版书，书很厚、字很小。我买回来就爱不释手，一个星期读完了。到现在我还记得里面的很多片段。还有一次我妈带我去县城玩，就把我放到了新华书店。我就开始一本本看书店里的书。当时书店里刚有哈利波特系列，叫《哈利·波特与魔法石》，还不让人拿着去座位上看。我印象特别深刻，当时站着把这本书看完了。这种对阅读的亲切感，一旦从小形成了，长大之后读书就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事情。